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 张国荣的演艺成就 | ||||
发布日期:2016/9/20 15:09:37 | ||||
张国荣,一个中国现当代艺术史无法忽视的存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港台文艺全盛时期一颗熠熠夺目的“星”,首批为华语电影在世界电影史中赢得高度关注与认可的殿堂级艺人代表。多年来被喜欢被追捧,亦承受过诟病与攻击。作为一位故去十三年的艺人,至今拥有众多影迷和歌迷,媒体一年一度的纪念他,俨然已成为一个“艺术符号”,是什么原因形成了这一特别的文化现象呢? 张国荣合作过同时期绝大多数最知名的导演,无论来自港台或是大陆。从以暴力美学著称的导演吴宇森到擅长刻画细腻情感的导演关锦鹏,从充满文化思辨和历史情怀的“挑剔”导演陈凯歌,到能把颜色、镜头、道具等用到极致的“最文艺”导演王家卫……他们对他赞不绝口,称张国荣“从‘眼神’到‘脚步’都有戏”。 张国荣也合作过同时期最红的演员同行们,无论男女或是中外。不仅有交情匪浅的林青霞、梅艳芳、张曼玉、周润发、梁朝伟、梁家辉,还有大陆最受尊敬的演员巩俐、葛优、宁静、何赛飞,更是众多日韩艺人“最想合作的中国演员”。 何以那么多导演都喜欢用他做主角,那么多同行都愿意和他一起拍戏?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显然不是只有好人缘、肯吃苦、高颜值就可以的,虽然这些条件对于一个演员都非常重要。 黑格尔对美学的阐述是,“艺术意识或宗教意识——或毋宁说二者的统一——以至科学研究都起于惊异。”很多人看到戏里的张国荣,刹那间产生电光火石般的意识碰撞,激起了强烈的审美兴趣,好比当男人遇上美女总会情不自禁的注视与亲近。这种惊异,需要欣赏者本人具备一定的审美修养与能力,也就是说要有发现和捕捉到 “美”的能力。而对于表演者而言,还需要有将“美”内化、再以自我风格呈现的能力。多大程度上能将自己集蕴的美呈现并被观众捕捉到,就是艺人的“艺术成就”。用马克思的话来说“艺术创 造出懂艺术并欣赏美的大众,另一方面,也是审美大众赋予了艺术永久的生命力。” 张国荣中、后期的作品,有着很高的艺术成就,且获得了中外普遍的认同。可圈可点的电影作品不少,比如《倩女幽魂》、《日落巴黎》、《阿飞正传》、《纵横四海》、《家有喜事》、《白发魔女》、《金枝玉叶I、II》、《锦绣前程》、《风月》、《新上海滩》、《红色恋人》、《星月童话》、《左右情缘》、《流星语》、《枪王》、《异度空间》……根据题材、角色和风格的代表性,仅选择如下五部电影进行评赏: “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浊世佳公子“十二少” 1988年的《胭脂扣》里,张国荣饰演的“十二少”一出场便是“颠倒众生,吹灰不费”,一袭简单的黑色长袍,衬得他丰神俊朗、眉目如画。倚红楼举步上阶的两次轻轻回眸,便惹的擦肩而过的少女们驻足私语,当真“最是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 十二少初识名妓如花,如花一袭利落男装自背后悄然出现,一段《客途秋恨》唱得余韵袅袅,十二少登时立定台中,不与满座老友见礼,却只与如花眉目相对,眼神交缠;临了微微挑眉接了尾音“愁对月华圆”,却被如花一句“哪来那么多愁啊”连消带打,惹来一众哄笑,他亦不恼,只目送如花离去,便回头自如地落座。片刻,如花换装回来敬酒,十二少满眼只她一人,却不言语,只待如花语毕,率先一饮而尽。寥寥镜头,张国荣仅以一句台词,几个眼神,落落举止,便把一个风流阔少的形象植入人心。 次日,十二少约如花见面,“记得我吗?”“我来的时候在想,假如我靠的这么近,你会不会躲开我?如果你躲开我,就不是我要的女人。”如花中途两次告退,他明知如花吊他胃口,却一味等候,只在如花第三次折返时,施施然侧卧榻上,突然一个辗转扑腾的“干煎甲鱼”动作,惹得如花娇笑连连。他既得体的表示自己的不满,也暗示对“头牌”们惯用桥段的了然,表现出良好的耐心和对社会底层女性的尊重。难怪被摸摸耳朵都要收取500大元的名妓如花,甘愿为他洗尽铅华,生死相约了。 这样的十二少,纵横欢场却不低俗浪荡,家世阔绰却不骄矜奢靡,温柔体贴却不甜言蜜语,颇有“魏晋风流”的雅韵。不知当时的张国荣是否受过老庄思想的影响,不过自幼留学英国的经历,爱好自由、强烈自尊的性格让他捕捉到了“风流而不下流”的浊世佳公子的神韵。 而真正看得出张国荣收放自如、毫不造作的演出功底却是十二少与如花殉情的那一段,他演出了所有应该有的细微感触,很像烹了一瓮“佛跳墙”,用料细致,火候精准,情绪配比得当。 当如花问“你不后悔吗?”十二少只简单答一句“这样最好,我们可以不用理别人,永远在一起”。如花旋即递上加了足量安眠药的酒,十二少毫不知情,随口饮尽。随后,他平静却微不可见地皱眉看着如花先服一口鸦片膏,再喂向自己。他下意识的偏了偏头,随后却不再抗拒,顺从地张口吞了下去。毒酒和毒药的双重作用下他眼神发直,嘴唇微张、额头见汗、青筋耸动,吐血、锁眉、缩肩,却默不做声地拥着心爱之人共赴黄泉。只一个微微偏头,便为十二少被救回以后卑微地苟活埋下了引子。即便这样,53年后重遇如花鬼魂的他却只是一味的歉疚自己没能与她共死。一个怯懦、善良、痴情却也薄情,薄情却更痴情的十二少有没有留给你一种“欲辨已忘言”的怅然? 而张国荣,却在出戏后大谈当时剧组备下的鸦片膏是用朱古力和麦芽糖做的,吃着甜甜的开心食品还要逼真地表现毒发的惨状,你看,张国荣就是这样,戏里戏外都是“戏”。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 ——艳丽花旦“程蝶衣” 1993年的《霸王别姬》让张国荣完成了从香港的天皇巨星向国际巨星的涅磐。张国荣是幸运的——适逢陈凯歌导演的知遇,又能有巩俐、张丰毅、葛优这样优秀的“戏骨”搭戏。可是这样的幸运何以独独找上既没有京剧功底,又没有大陆成长背景的他呢? 兼收梅派与程派精髓的青衣演员姜艳曾解释说,“传统戏曲中最有看点之一的就是反串。虞姬这个角色历史上最有名的扮演者自然是梅兰芳,四大名旦其余三位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也都是男性,可见男旦在京剧中的地位。因为是反串,除了自身条件要好,男演员在扮演花旦时比女性要更下功夫,内心更有戏,才能做到另辟蹊径。张国荣扮的虞姬,在电影中的表现不亚于专业演员,从服装到化妆都非常完美,非常有气韵。” 就外形条件而言,张国荣先生的京剧扮相较历代梨园名家尤有过之。张国荣的侧颜(毫不夸张的说,那是笔者见过中外“最美的侧颜”),有着“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的完美五官轮廓:饱满的额头、挺拔的山根、俊秀的鼻梁、圆润的鼻头、完美的鼻唇角度、微翘的唇弧、丰润的下颌和鬓若刀裁的发迹线,柔美中不失坚毅。辅之以造型师精心打造的扮相和他微微低敛的眼角,未成“曲调”已先有情。粉墨登场的“杨贵妃”一笑千秋媚,“杜丽娘”闭月羞花,“虞姬”则端庄坚毅,而程蝶衣,却是美玉为骨,秋水为神。为了呈现完美的梨园经典,张国荣经常贴片子、勒头难受到呕吐,休息时都不肯摘下给工作人员添麻烦。 若论演技,袁四爷府上饮宴,程蝶衣转杯时心有戚戚的手势和眼神,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位倍受捧宠的梨园大家“柔情绰态,媚于语言”的气度风韵。精明通透的袁四爷盛赞程蝶衣,“尘世中,男体阳污,女体阴秽,独观世音集两者之精于一身,欢喜无量啊!”听闻此言的程蝶衣,一个并不顺畅的转身中,欲言又止,渴望知音却又惯于回避的纠结尽显无遗。张国荣擅长于漫不经心中流露出一种超越性别的性感,此见一斑。 一出“贵妃醉酒”,台下日军突然闯入戏院乱作一团,台上“杨贵妃”如常表演,继而令人惊艳的“卧鱼”(又称“卧云”)式“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要知道,卧鱼对演员的柔韧性、腰腿力量、平衡能力等均有很高要求,科班亦须苦练,张国荣先生亲力亲为却赢得了业内赞誉。 程蝶衣最终以“人戏不分”的决绝别了痴迷过、怨愤过的师兄段小楼,拔剑自刎时的那只手,仿佛俏生生会说话一般,诉尽了程蝶衣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是一部经得起任何京剧大家和科班演员挑剔的专业剧作,程蝶衣每一处手、眼、身、法、步,念、做、打、舞都透着京剧 “以形传神,形神兼备”的韵致。 这是一部深刻反映时代背景与人文情怀的大戏,程蝶衣一句“你们都骗我,都骗我,我也揭发!揭发姹紫嫣红,揭发断壁残垣”道出了艺术对时政的多少抗争与无奈,倾诉了名伶对艺术的几许痴迷与辛酸! 这是一部浸透了无望之爱的悲剧,青楼母亲对儿时蝶衣的遗弃、自小搭档唱戏的“霸王”对“虞姬”的背叛、收养再造的“弟子”对“恩师”的出卖、新式表演对传统艺术的摒弃。张国荣凭借他精湛的演技为程蝶衣在多重人格的撕扯中苦苦寻求“忠贞”与“尊严”。 导演陈凯歌说:“没有张国荣,就没有《霸王别姬》。” “不能够再拥有时,就令自己不要忘记” ——多面杀手“欧阳锋” 1994年的《东邪西毒》中张国荣饰演性格复杂多变的西毒欧阳锋,对演技的要求很高。 张国荣的五官线条柔美圆润,体格亦不属于金庸先生笔下欧阳锋“身材高大,眉眼如刀似箭”之风格。但是他聪明的扬长避短,那就是神似。张国荣饰演的欧阳锋阴郁、腹黑、多疑、自制,他洞悉人间世情,却不敢去爱人,只能自我放逐。痛苦如影随行,漫长的人生中,念念不去的只剩思念。 无从得知张国荣先生是怎样进入欧阳锋这个不时在纵恶与深情之间徘徊、在自卑与自恋之间转换的分裂人格。欧阳锋擅于不着痕迹地设计别人入局:东邪黄药师、盲武士、洪七、慕容嫣甚至分裂出的慕容燕,也有实力得到过他想要的:那个后来成为他大嫂的女人……却偏偏有着深入骨髓的爱无能,因而总在嘲讽别人的同时反讽自己,只能在记忆的碎片中逃避、遮掩、麻木,所以他掠夺并报复着。 摄影师杜可风说:“只要打一点光在他的眼里,那份野性就完全闪现出来。” 当慕容嫣问他“你为什么会离开她呢?”欧阳锋背转身,“有些人是离开后,才会发觉那个人是最喜欢的,也许黄药师就是这种人呢”,他难得的安慰被负心所苦的慕容嫣,顺带不着痕迹地隐藏起自己,继续讨论他的杀人生意。如果欧阳锋知道心爱的女人耗尽半生枯等,“(嫁给了他自小相依为命的大哥,)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赢了,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如果能重新开始那该多好啊!”不知他会不会后悔,当初率性的一去不返? 于是,《东邪西毒》里有一种酒叫“醉生梦死”,“喝了之后无论之前做过什么都可以忘记”。黄药师喝了有效,可是欧阳锋喝了却清楚的记得,曾经有个女人等在白驼山,因为“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欧阳锋是专业的,尤其是做杀人生意的时候;是清醒的,在做出判断的时候;是怨毒的,因为“我只是不想别人比我更快乐”;却也是受伤的,当他从别人的故事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时。这一刻,除了欧阳锋的痛,你是否也感觉到了张国荣的同情? 《东邪西毒》中每个人都在寻爱,每个人都饱尝失去。“欧阳锋”的妙,在于他成为一个让人顾影反思的镜像,正如的灰女士在《与他共度六十一世》书中所言: “这世上,总有人少年意气,不懂得珍惜,无法挽回再努力远避,心魔也如影随形;总有人,追索不到的一切都想要以忘记了结,然而真遗忘,假遗忘,骗得了全世界,唯独骗不了自身;总有人,天地茫茫,无处为家,一颗心找不到栖息之地;总有人,会被《东邪西毒》触动而潸然泪下。 若你不是,恭喜。” “敞开灵魂去释放天真” ——歌剧名伶“宋丹平” 张国荣的音乐电影一直是同类华语电影中的佼佼者,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1995年的《夜半歌声》。在这部作品中,张国荣不仅全程担任执行监制,在编剧和音乐部分贡献良多,更大胆尝试以西洋咏叹调风格作曲、以歌剧唱腔来完成主题曲和两首插曲。影片中张国荣饰演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歌剧名伶宋丹平,是一个万众瞩目的音乐天才被毁容后沦为幽灵的悲情艺术家。 影片中,宋丹平扮演的罗密欧一首《一辈子失去了你》旋律优美,歌声清丽。这一段表演很容易勾起观众欣赏八十年代张国荣先生演唱会的感觉。他的声音圆润高亢,表情投入,与其说张国荣在诠释电影中的宋丹平,不如说是张国荣在表演舞台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戏里戏外混淆的感觉令人耳目一新。可以看出,这部电影让张国荣以一个全新的角度展示自己在音乐剧,特别是音域极宽、难度极大的歌剧咏叹调方面潜在的才华和天分。受英式教育和西方艺术熏陶的他对音乐剧的表演已具备相当的功底,此时的他,只差一个歌剧院舞台了! 惨遭毁容后的宋丹平,恍若自云端跌落泥沼,失去骄傲和面对恋人杜云嫣的勇气,只能像鬼魅一般躲在废弃的剧院。张国荣版的宋丹平没有效仿同类作品《歌剧魅影》中“魅影”的哥特式气质,却多了些许东方的人文情怀。相比起复仇,他对已经疯了的云嫣有着深深愧疚和自卑,更想让云嫣获得解脱。所以他在找人替代自己和不许别人触碰他的云嫣之间苦苦挣扎。 影片中相当震撼的一幕,是宋丹平的“学生”韦青在公演时,因音域所限不能完成曲目《夜半歌声》的高音部分“只能在梦中寻找和回味”,而由宋丹平本人代唱时,他似幽灵般站在高处的幕后一隅,一道舞台灯光散落在他残损扭曲的面上,此时台下观众的热烈、惊讶和他的痛不欲生形成强烈的反差,让戏外的观众觉得心脏被狠狠的揪扯错位。 而最终宋丹平勇敢的以残损之颜面对恋人和仇恨,俨然张国荣式的浪漫爱情观和顽强的抗争。 “愈是期待愈是美丽” ——任性恋人“何宝荣” 1997年《春光乍泄》中的“何宝荣”是张国荣自己承认最难演的角色,无论对他的声誉还是对他的演技都是史无前例的考验。这是一部从诞生开始就充满争议的电影,从来不乏把戏里和戏外的张国荣相互印证、比较的各种揣测。 看过电影《春光乍泄》的观众会知道,黎耀辉和何宝荣作为影片中恋人关系的两位男主人公,黎耀辉沉稳内敛、包容含蓄、感情专一,何宝荣则热情奔放、恣意任性、拈花惹草。张国荣自己感觉“黎耀辉这个角色有许多共鸣,心理上也能够理解,何宝荣的话,实在感觉不到什么共鸣……演不好的话,真的就仅仅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即使是在演完这个角色之后,留在观众眼里的,究竟是什么一种印象,还是非常担心。”即使是带着这样的担忧,当他被定为“何宝荣”时,还是接受了导演的安排。 《春光乍泄》其实是你再熟悉不过的那种爱情电影。一对情侣从香港到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来玩,结果钱花完了。因为一盏美丽的灯,帅帅的何宝荣想去看看灯上的伊瓜苏大瀑布,因为迷了路,一生气干脆连男友黎耀辉一并丢掉。伊瓜苏大瀑布不愧是全世界最宽的瀑布,遗憾的是,这壮观何宝荣没能看到,他忙着去到那座美丽的城市、旖旎的夜色中玩得不亦乐乎,夜夜销魂。 他很嚣张,穿扮时髦还大剌剌地带着当夜的外国男伴来到黎耀辉打工的餐厅,当众热吻。当黎耀辉为了攒钱返回香港在路灯下啃汉堡的时候,他坐上男伴的车扬长而去。车子后排的他,熟练的微微低头点烟,半眯着眼睛深吸一口,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餐厅门口。他知道,那里有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离去。那种骨子里的放浪形骸本该令人非常反感,可是何宝荣的那一眼,不知烙在多少观众记忆中,挥之不去。 何宝荣想念黎耀辉了,他打电话撒娇黎耀辉不买账,扮相精致的光顾黎耀辉工作的餐厅也没看到好脸色。可当何宝荣被男伴打的鼻青脸肿,他敲开了黎耀辉的门。看着黎耀辉的眼,何宝荣些微撅撅嘴,蹙着眉,缓缓举起两只被揍得血糊糊的手,慢慢搂向黎耀辉的背,用没有流血的嘴角一侧轻轻蹭蹭黎耀辉的脸颊。孩子一般的委屈,让黎耀辉再也没有办法推开他。 何宝荣信心满满。他知道,他的黎耀辉会带他看医生,给他擦澡、喂饭、洗衣、压被角,会为他深夜下楼买烟,会陪他在寒冬清晨散步,会发着烧下厨为他做炒饭,会替他痛揍那家伙不惜丢了工作,会陪他赌马看他赢钱后欢呼雀跃的样子,会为了他学跳探戈,因为他是他的何宝荣。妙就妙在,何宝荣明明好吃懒做,可是他黏人的肢体语言、时而娇痴的语调、无辜或无赖的眼神,却让人一点也讨厌不起来。想想张国荣,真是老到! 遗憾的是,何宝荣想要黎耀辉的同时还想要自由。而他的自由,对黎耀辉来说每一次都是灾难。于是,黎耀辉再一次失去了何宝荣。 黎耀辉攒够了钱回香港之前还是要看一眼伊瓜苏瀑布。何宝荣却在黎耀辉启程去往瀑布的时候回到了曾经与黎耀辉共处的小屋。当黎耀辉望着伊瓜苏瀑布孤独地哀悼他们的爱情时,何宝荣却在小屋仔细地码烟、擦地板,凝视那盏瀑布灯,然后转身抱着黎耀辉的毯子如孩子般嚎啕大哭。 这部电影,因为剧情需要开篇有二人的亲密镜头,使得“清者阅之以成圣,浊者见之以为淫。”可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张国荣演绎这位醉幻迷毒、恃靓行凶却又天真魅惑、对爱执着的“何宝荣”,究竟是“本色演出”还是令人敬服的高难度专业水准? 亚洲影评人 Clare Stewart对这部电影的评价或许代表了很多影迷,尤其是外国观众的心声:“张国荣懂得运用很少的面部表情去演绎丰富又有深度的感情戏,《春光乍泄》中他让我感受到何谓表演艺术的最高境界。” 本色演出或许可以满足真实,却不足以诠释“美”,特别是尝试突破东方传统观念,去感受普通两性之外,那种真实存在的、不被广泛接受的“美”,其困难程度一如中世纪的欧洲贵族得知先天家族病史,竟源于他们历代信奉的“近亲婚配以维护高贵的血统”时的感觉一样荒谬。认为“何宝荣”是张国荣本色出演的论调是站不住脚的,不仅是因为中外众多因出演同性恋角色而成功“加冕”的影帝、影后都是再常见不过的异性恋者,而很多同性恋艺人能够自如的胜任两性恋爱中的角色;更是因为张国荣先生以他在过往几十部电影中游刃有余地“出”“入”各种角色证明,他是非常专业的演员,一个真正对角色有着深刻理解和强悍驾驭能力的演员! 感谢张国荣先生,呈现了一个最接地气却又超凡脱俗的何宝荣! “演什么像什么”是多数情况下对演员的极高评价;张国荣的表演,却是“演什么是什么”。他能够演好,不仅是因为他极端刻苦,更不单是由于他有极高艺术天分,最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他在戏中“没有自我”——就像水,因为至柔无形,可以放进任何模具中塑型,一经冷却脱模,便不仅有了角色的“血肉”,更有了角色的“风骨”。 张国荣的表演理念也许是普通观众很难理解的。他很清楚,“要顾公众形象,一定拍不得——这就是演戏的心魔。”所以他这样解释和要求自己:“一个艺人能做到姣、靓、型、寸;男亦可,女亦可,这样才算是成功。我认为一个演员是雌雄同体的,千变万化的。”如果说程蝶衣更多的是在“忍”,欧阳锋更多的是在“藏”,那么何宝荣就是彻底地“释放”。这些角色虽然行走在传统道德边缘,却时时折射着真实的人性和丰富的情感,你也许不喜欢,也许不明白,看过却不会忘记。 反之,若没有了像他这样的艺人、导演、创作人群,失了那份“纵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那么每个人看到的世界,将会是单一标准而始终熟悉的,何来的惊异,哪来的“美”?对于一个毫无保留地抽离了自我,只考虑艺术形象需要的艺人,应不应该给予一份尊重? 说他拍《异度空间》走不出戏的人可曾想过,因为一部戏可以结一段情的演员比比皆是,张国荣却是从艺26年来从未有过绯闻的艺人。都说他感情丰富,因为戏里他有过61段“人生”,可是戏外,他却只有一个恋人。丰富的“人生”雕琢了他的感悟和演技,却不足以将他留在戏里。 二十七岁时,为了拍好电影《鼓手》,没有任何乐器功底的张国荣苦练三个月架子鼓,硬是不用替身自己将鼓打得节奏十足。 三十七岁时,为了演活一代名伶“程蝶衣”,张国荣孤身赴京半年苦学京剧,终于让当时华语影片在世界影坛中一鸣惊人。 四十四岁时,为了成就最专业的《枪王》,张国荣师从射击冠军苦练枪械甚至情绪,获赞是天生杀手;黄秋生感慨“他怎么可以演那么好?” “连张国荣也要拼八年”代表了香港演艺圈对他的普遍认可,他没有那种一蹴而就的“星途”与好运,所以他自信却不狂妄,那是挫折在生命中留下的印痕。 2010年,香港电台民意调查“香港人最爱香港的理由”评选结果第一名:“有张国荣”。 张国荣先生,是当之无愧的艺术大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