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生活报

  

谭丽娟:咽音无关演唱风格,民族特色应与科学方法结合

发布日期:2023/4/13 10:07:39    
  

【编者按】咽音是世界嗓音大师、中国咽音创始人林俊卿博士耗尽毕生心血研究创立的科学练声体系,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国家艺术瑰宝。几十年来,它的发展艰难曲折,并且由于资料的不断缺失和人员的逐渐断代,目前已处于亟待抢救保护的边缘。与此同时,市场上充斥着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乱象,让很多希望认真学习的人无从辨知。为此,我们千方百计找到当年的亲历者或其弟子,希望通过他们的讲述能够帮助大家正确地看待咽音、学习咽音,也让咽音能够在正确的道路上继续发展。


       都说属鼠的人能力强、反应快,不仅聪明伶俐、多才多艺,而且求知欲强、勤奋努力。谭丽娟老师正是这样的人。在林博士的学习班里,她是成绩突出的学员;在自己的演唱生涯中,民歌、戏曲、歌剧、咏叹调,她样样皆通。作为学习者,她的“咽音”学得既快又好;作为演唱者,她在耄耋之年依然能启喉倾唱;作为教授者,她实事求是、不拘于法;作为传承者,她几十年如一日地勤勉、低调。

       弹指一挥间,匆匆一甲子。谭丽娟老师用双脚走过五湖四海,跨越中外歌唱艺术的边界,退休后又一手拉扯起浙江的群众合唱艺术,将全部身心都尽纳于声乐事业中。她始终谨记长者的教诲,将“民族特色与科学方法结合”作为人生信条,并用一生不断践行着。

让我受益终身的咽音

记:您是哪一年开始学习咽音的?

谭:我是1960年到1962年在林博士那里学习。那时周总理说,“学民歌要有科学方法”,但因为场地小、名额有限,所以全国各省只能派去一个人。学习班分为一期、二期、三期,我跟乔佩娟、郭颂、马玉涛等都是同学。胡松华则是我们的辅导员,他是前一届的。

当时并没有年龄的要求,挑选的主要标准是在当地有一定群众基础、演唱水平也还可以的人。我是属于小班的,有十来位学员,像北京的那些高级一点的院团属于大班,有二十来位。大家来自天南海北,新疆、山东、海南、内蒙等,哪里都有。像陕西的田生玉,她的陕北民歌是原生态,特色非常浓郁,一开口就是那个味道。我们这些小辈感觉,这些都是自己学习的榜样。

那两年我们一直住在位于武康路的上海声乐研究所的宿舍,一幢小洋房里。这一晃60多年过去了。


记:您如何看待林博士及他的咽音练声法?

谭:其实我们不算是最早的学员,1960年以前还没有正儿八经开班。前面是少量的一些戏曲演员找林博士,相当于治疗班。因为过去他们的演出太多,一天三、四场,刮风下雨也要唱,条件很差,也没有麦克风,很多人的声带都因为用力过度导致嗓子坏掉,造成声带小结;还有些人是披裂骨靠不拢,原来唱得很好,结果连do、re、mi都唱不准,等等问题。所以他们都是从医疗矫治方面去训练的,后来才慢慢吸收了一个歌唱班,训练咽音运用于歌唱。

按林博士的分析,披裂骨如果靠不拢或失去功能以后,声带就靠不拢。声带有甲披裂肌和环披裂肌,前者负责声带闭合、声带边缘变薄变短,后者负责声带的拉力。这两个是起对抗作用的功能。像类似这种生理方面的分析研究,属于林博士独特的一面。因为一般的声乐教授没有这方面的研究,或者说的比较概念化,例如声音要靠前什么的,而没有像他这样具体描述声带的变化,例如中低音的时候声带是什么样,高音的时候声带又是如何张力的等等。

林博士作为一位喉科医生,他对人的生理结构,对于声带的运作,包括喉头、甲状骨、舌骨、甲披裂肌这些,以及后咽壁、前后壁、口腔、鼻腔、咽腔等,都研究分析得非常透彻,每个图画得都很清楚。因为他是科学家,实事求是地去研究,然后用科学的方法进行声乐训练。很多人因此受益无穷,包括我,也包括他自己。后来,他依然可以每天唱几十个High C,都是源自于此。所以从这方面来说,我觉得他的咽音训练方法是科学的。

另外,他对我们的要求也非常严格,每个训练项目都会在门口标示出大家的进度情况,写上每个人的名字,画上红线标出。各自达到哪个级别了,全部都公布出来。


记:您自己是如何看待咽音的?

谭:因为全省就一个名额很难得,我是代表浙江进去的,所以责任重大。虽然我来自农村,开始时什么都不懂,只是嗓音条件还可以,但我全心全意学习,认真遵循林博士的要求,严格按照八个步骤训练,所以也是掌握得很快的一个。

很快,我就体会到咽音的好处了。我的音域拓宽了,像林博士让我唱的那些外国歌曲,像意大利歌曲《阿里路亚》,高音到High C,我也能练下来。另外,咽音对我的嗓子的持久性,帮助也是很大的。我现在86岁了还能唱,就是靠的它,这份受益是我终身难忘的。

后来我的学生和同事遇到嗓子的问题,也都是用咽音解决的。像嗓子哑掉或者声带有水肿、小结,大多都是因为用声过度,或者感冒以后继续唱,还有方法不对所造成的。咽音可以帮助声带闭合,促使两个披裂骨靠拢,而声带闭合好了以后,声音就集中了。就像拉二胡一样,两个弦能够靠在一起了,而不在一起的话,声音肯定是沙哑的。

其实很多男高音都是用了咽音的方法上去高音或者High C。因为如果没有后咽壁的力量,声带不靠拢、没有管道,肯定是上不了头腔的。女声通过真假结合(上高音)可能还好办一些,但男声就会是真声唱不上去、假声又用不来的情况。

记:哪一件事令您印象最为深刻?

谭:1963年我们去慰问部队,三个独唱演员两个缺席,剩我一人独挑大梁。那时快过年了,外面下着大雪,剧场里也没空调,只有个炭炉子,我就感冒了。当时我的演出也太多,早中晚要演三场,有时还要去哨所。用声过度,导致我的嗓子很快就哑了。

我到南京找一位擅长治疗声带的军医诊断,说是很小的声带小结,然后动了个小手术。但我回来练习时总觉着不对劲,没有原来的那个感觉了。我又咨询了另外一个医生,他说我的声带由于手术的原因,多切掉了一点,导致闭合不好了。这下怎么办?已经切掉的又回不来。我就想起林博士的方法,咽音的“半开口”练习可以使声带缩短、靠拢、拉紧。于是我就每天坚持练,声带闭合慢慢就变好了,现在去做检查也都基本正常。

所以,这就是科学。咽音使我受益终身,可以说没有林博士就没有我的今天。

两条腿走路的教学方式

记:您大概是从何时开始教学的?

谭:以前我是听从分配,基本只教团里的学员。因为那时不允许在外带学生,而且我的演出比较忙,当了副团长就更忙了。另外,隔壁的一些兄弟团体有时候也让我过去讲一讲戏曲跟声乐如何结合等等。

真正开始教学还是在退休以后,我在社会上的活动也多起来了,包括讲座、大师班之类的。我搞了一个声乐学会,把全省的歌唱演员都发动起来,包括专业的、业余的,又外请了很多老师来讲课,像白秉权、宋承宪等。每年都搞很多活动,我的学生就多起来了。


记:您在教学中也是用咽音的方式去传授吗?

谭:我在教学过程中,包括在杭州师范大学兼课的时候,实际上并没有严格按照八个步骤去教,因为它是需要从头学起、一步一步来的。八个步骤很专业,时间上可能要拖得很长;同时它又很系统,达到了第二步才能进行第三步,达不到就永远原地踏步。那些学生身上都有任务,要演唱、要汇报,严格按八个步骤训练并不现实,毕竟从训练到歌唱再到演绎,总要有一个过程。所以我将咽音的一些技巧要求,像咽音的后咽壁力量,还有开口母音、闭口母音、半开口、打开等,分别融入到他们的歌唱训练中。

另外,我会根据学生的情况决定如何使用咽音。有些学生用的比较多,而有的学生天生条件好,本身就带有咽音,那就顺着他的感觉走。什么气泡音、闭口音,我并不会刻意去追求这些东西,还是以追求艺术歌唱的表现、声音的力度、音色的变化为重,从艺术的角度运用咽音而不会过度强求必须要咽音。

我认为咽音始终是为歌唱服务的,所以教学上是两条腿走路,结合了一部分音乐学院的训练方法。总之,什么样的材料用什么样的方法,这是因人而异的,毕竟每个人的声音条件都不一样。有些人声音比较暗,我就采用咽音多一点;有的已经非常亮了,我就让他少用一点、暗一点。


记:您如何总结自己之前的学习和教学?

谭:因为我是浙江民间歌舞团(浙江歌舞总团前身)的,为了能唱好浙江的民歌,就到浙江的绍剧团、越剧团、豫剧团等戏曲团体去学习。林博士是尊重科学的,也尊重民族的。他给我选外国歌曲,是为了让我打开通道、增强声音表现力,但因为我回去后还要继续唱民歌,他最终为我选的是中国的民族歌曲,希望用民族戏曲、地方戏曲的一些韵味,来弥补我歌唱中的不足。

当时正好有一首评弹《蝶恋花——答李淑一》,林博士认为那种苏州话的行腔非常地细腻、到位,就专门推荐我去学习。于是我就去上海评弹团找赵开生老师(著名评弹表演艺术家、《蝶恋花——答李淑一》的曲作者),一字一句地学。后来毕业的时候,我就是用这首歌向林博士汇报的。这首歌我给周总理唱过两次,他很满意,还特别指点我要按苏州话的发音,将“忽报人间曾伏虎”中的“忽报”改念“忽拜”。

我学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自己唱好歌,把各方面的知识都学过来,然后再运用到民族歌曲的演唱中。因为我始终记得周总理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你们唱民歌的,既要有民族风格,还要有科学方法。”这是他直接跟我说的。所以我一直不断在想如何践行他这句话,在实践过程中、在教学过程中,怎么让“民族”和“科学”结合在一起,一直在想走这条路。首先我自己走,然后让学生走。这条路走起来,我觉得中国老百姓才喜欢,中国人民喜欢听这样的声音。


记:您对于咽音的寄语和希望是什么?

谭:咽音是遵从实际、尊重生理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发声方法,与演唱风格无关。它只是歌唱的基本条件,把这个基础打好了,加上表演、音乐、语言,才是完整的歌唱。

年轻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为何要练咽音,上了年纪后才愈发理解它的科学性,深刻体会到它对歌唱者的嗓音治疗和歌唱的重要性。咽音能使声音永葆青春,不管年纪有多大,只要掌握了咽音的方法,照样能够歌唱。

我因为咽音而受益一辈子,也希望更多人都能受益。我会永远珍惜它、保护它,也会一直传承它。


文/吴岩 采访/余晋湘


【个人简介】

谭丽娟,咽音振兴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国家一级演员,浙江省歌舞总团艺术指导、副团长,浙江省音乐家协会原主席,浙江省合唱协会名誉理事长,北京声乐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

1937年出生,1956年从事声乐工作,先后到浙江绍剧团、浙江婺剧团、浙江评弹团向老艺人学习各种唱腔。1960年,在周恩来总理的直接关怀下,进入上海声乐研究所师从世界嗓音大师、中国咽音创始人林俊卿博士学习咽音练声法。

擅唱民歌,亦能唱好中国歌剧选段及外国歌剧咏叹调等。曾运用科学发声方法,结合评弹的吐字、行腔、归韵,成功演绎歌曲《蝶恋花——答李淑一》,受到观众好评。出演歌剧,塑造了《洪湖赤卫队》的韩英、《夺印》的何书记、《红松下》的女红军等人物。多次参加国家重大文艺演出,曾为几十个国家元首演出,先后出访过索马里、埃及、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塞内加尔、摩洛哥、日本、法国、马来西亚等国家。

先后发表过《周总理教我唱蝶恋花》《我唱的第一首歌》《辅导业余声乐的几点体会》《人民,哺育我成长的母亲》《访非之忆》等文章。著有《以心而歌》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