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生活报

2015夏季德奥歌剧之旅即兴观后感

文 / 乔良

【编者按】 这是作者每晚观剧后，即兴写下的观后感，对演唱、音乐、舞美、剧本、剧场、观众及环境等都有生动细致的描述。此次发表，希望有益于歌剧的学习和交流。

20150720   一下飞机便拖着行李直奔慕尼黑国家歌剧院欣赏考夫曼舒伯特声乐套曲《美丽的磨坊女》音乐会。观众服装五彩缤纷，座无虚席。考夫曼不愧是抒情男高音，音色与气息掌控自如，滋味养人，的确是此类男声佼佼者！观众情绪高涨，他竟然加演四首……

20150721  慕尼黑摄政王歌剧院蒙特威尔第歌剧《奥菲欧》，大型古乐团、现代布景与道具及一幕式连演。简约而逼真的阴间、有趣的阳间及其相互的转换，男女主、配角演唱入戏，尤其奥菲欧一长段的咏叹调很感人，男女合唱声部齐全而有厚度且非常之糯。阴间的场景富有戏剧性，倒挂的一张张女尸画布配上一群黑衣骷髅男和白衣骷髅女阴气寒人，其中最大的女尸画布还能睁开大眼。古乐团铜管相当突出，四把长号音质、音色俱佳且气势夺人，小号之亮丽可抵现代乐器。开演前5把铜管按当年传统从二楼正后方、剧院右侧再到舞台上先后共吹3次短曲，然后乐队正式演奏……奥菲欧一出场谢幕观众便直蹬地板叫好！

20150722  夏日里，阳光下，博登湖，忍不住下水畅游了三大圈……夕阳斜下，布雷根兹，水上舞台，龙形长城，兵马俑阵……21:15，《图兰多》歌剧开演……两个小时，一气呵成，舞台制作，感动了我，多年少有！可转体竖起的圆形舞台所展现的面具和青龙令我惊叹，丰富的表情和高贵的色彩，不仅很贴切地烘托了剧情人物，而且女子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与忧伤无奈的复杂表情、多重紫蓝色衬托的青色龙体给人以非一般的象征意义，似有一种神威、并且上升到神与权、生与死、情与理思辨之感。结尾，公主跑到王子面前吻他，然后给他松绑，颠覆了原作王子强吻公主从而征服了公主的情节，但这和那面具倒是很好的呼应。

20150723  奥芬巴赫的正歌剧《霍夫曼的故事》，今晚被布雷根兹歌剧院首演打回世俗轻歌剧……导演以通俗的生活化表现方式和大胆的戏谑、性感手法叙述霍夫曼的三个虚幻的爱情故事，又以超过原作人物的阵势来取胜，高约6米、可分可转的圆锥形台阶式舞台为群体展现、人物活动空间及场景转换提供了有利条件，男扮女装的情敌、大幅裸露女性隐私部位的影像以及情人真摸假作等等造成视觉冲击力……男声嗓音的多样化是一个特色，而且男中音与男低音的共鸣腔体宽深有力量；扮演情人奥林比亚的花腔女高音，嗓音圆润有厚度，随剧情穿透力不断提升；穿插的合唱气氛热烈，尾声又以豪迈的合唱结束。如今经典歌剧导演的“变”已成常态，关键“变”得是否妥当、是否有艺术性。

20150724  离开拥有世界最大水上舞台的布雷根兹，又回到慕尼黑国家歌剧院欣赏威尔第五幕歌剧《唐·卡洛》，主、配角水准上乘，音色好、穿透力与爆发力强及戏剧表现力十分出色。唐·卡洛男高音韩国人，嗓音宽亮，演唱松弛，听之相当舒坦，仅最高音区稍有撕散；父王男低音号大深沉，具威摄力且张力与穿透力俱佳，古铜音质，令人敬畏；异端裁判官男低音也浑厚老到，音质有棱角之刚性；友人侯爵男中音音域跨度大、可华丽自如地游刃其中，转换流畅，爆发力、穿透力及表现力上佳；女主角伊丽莎白女高音Anja Harteros演唱渐入佳境，能量深不可测，其音质上品、音色润而气柱刚，爆发力令人吃惊，演唱特别感人，很能入戏入角色；公主女中音有厚度有磁性且共鸣好，天生一股霸气；这样优秀的演唱阵容，各类重唱就来得首首动听！此外，一百多号合唱演员的歌声震耳撼心！全剧在宗教氛围下展开，舞台制作大气高贵，充满油画质感，而这“质”主要体现在灯光的色调如同油画用色，加上人物的服装、走位布阵及道具摆设，构成一幅幅立体油画。舞台以形如平放的米斗、四个斜面与竖起的底部连成封闭空间为主，既呈戏剧性又是外共鸣腔体，暗设的多扇大门与地门随剧情开合，一具大十字架斜置在黄金分割线上，与帷幕上的十字架投影相呼应。加冕仪式及处罚僧侣的场景声势浩大，尤其柴禾堆上两根施刑柱吊绑着三男三女蒙面僧侣，全身赤裸，血迹斑斑，近两百名演员走台布阵，点火焚烧……真是一部优秀的正歌剧！

20150725  慕尼黑国家歌剧院，唐尼采蒂最有名的歌剧《拉美莫尔的露琪亚》，也是比《罗密欧与朱丽叶》与《梁祝》更伤心更具戏剧冲突与张力的爱情悲剧。德国花腔女高音Diana Damrau具备统领舞台能力，若最高音区不尖薄就更完美；埃德加男高音演唱华丽流畅，形象与音色接近考夫曼；最打动我的是扮演牧师雷蒙德男低音，嗓音年轻富有弹力、腔圆共鸣好，可贵在音质湿润光亮，“湿润”胜过“滋润”，男低音里稀有，“光亮”也少有，听其演唱可享受到“亮丽”高音、“阳刚”男中音及“敦实”男低音。

20150726  临开演舞台上已有几十位演员站好了位，服装五彩缤纷，如镜面般的大格子门板按黄金分割定律将舞台隔成一个大厅和一个放置桌球台的娱乐室，老柴抒情歌剧《叶甫根尼·奥涅金》由此拉开……著名俄罗斯抒情女高音Anna Netrebko和波兰著名男中音Mariusz Kwiecien分别主演塔提雅娜和奥涅金，演唱好、戏份足，尤其安娜的歌声饱含情感，情欲动作表现真切，开始热恋奥涅金的书信场景演得丝丝入扣，而当另嫁婚后再次见到悔改的奥涅金重燃爱情、欲火难抑的表现更是感人。还有她的嗓音无论唱音高低都保持音质本色，这是我认可歌唱演员的重要条件之一……今天的舞台依然现代，卡拉OK也作为道具，色调以明快艳丽为主，特别要提的是，整部歌剧场景与舞美凸显性感——马修·伯恩的男版《天鹅湖》道具与舞美被嫁接上舞台，洋溢着雄性荷尔蒙，还有第一幕的群舞、第二幕的水兵舞、男男结对和女女结对跳交谊舞、庄园主夫人和老保姆以及奥涅金和连斯基的亲吻等，出人意料……

20150727 今天兴致勃勃地从慕尼黑来到瓦格纳歌剧圣地——拜罗伊特。下午五点西装革履来到小山坡上著名的节日剧院，号手们在正门上方小阳台吹响进场令，剧院内扇形观众席从乐池一路斜向延伸到墙，乐池深而不见指挥。6点四联剧《尼伯龙根的指环》第一部《莱茵的黄金》开幕……柏林爱乐新总监Kirill Petrenko执棒，舞台上两个场景（golden motel旅馆和加油站）不时转换，两种表现手法（实体舞台和大屏幕影像）同步进行，晾晒内衣、蒙面抢劫等活脱脱一个现代社会的背景……演员嗓音都棒，号都大，演唱大都松弛，众神之王沃坦男低音由Wolfgang Koch扮演，王后女低音气势压人……单幕演出2小时多些，没有空调，观众着正装始终安静欣赏，落幕时掌声、跺脚声热烈！

20150728  今天四联剧《指环》第二部《女武神》迸发出传统经典歌剧的能量，以演唱和演奏这两个歌剧艺术表现之本的完美与激情令我兴奋！齐格蒙特男高音Johan Botha音质光亮通透，带有骨感的圆润，穿透力强，非常阳刚！齐格琳德、沃坦、布伦希尔德及众女神重唱都声情并茂，用心在唱……今晚的舞台依旧采用实体场景与银幕同步表现的手法，几位摄影师在舞台上实时跟踪演员多镜头拍摄，还把事先拍摄或编辑的影像资料按剧情选择播放，有特写和观众看不到的实体舞台背面和屋内场景，丰富和延伸了舞台内容与演员表现，这或可称为“双舞台”或“台幕式”……同样，场景也是两个，石油钻采工地和象征性城堡，“磕头机”也拉了上来，一上一下调节了气氛……上午参观瓦格纳故居，下午观剧休息时特地征得工作人员同意到乐池观察一番，发现木管、铜管等乐器都在舞台下方，整个乐池就像一个弓形开口的匣子，瓦格纳为了让乐队与演员声音和谐相融后再传向观众，也真是费心了！

20150730 《指环》第三部《齐格弗里德》男高音Stefan Vinke嗓音特圆润有厚度，骨感欠缺，偏软，最高音区易发暗，第三幕在出色的女高音Catherine Foster（饰布伦希尔德）带动下其穿透力陡增且音质上佳，因为这样圆润有厚度的男高音若最高音区保持音质当属难得。化妆的沃坦男低音Wolfgang Koch和第一部《莱茵的黄金》就出场的埃达女低音Nadine Weissmann音质与演唱都棒且有霸气！舞台总共两个场景又出人意料，马、列、斯、毛四位共产主义领袖巨大头像排列在类似美国拉什莫尔山上及设有邮局的亚历山大广场，小鸟张着大翅膀并会调情，但指环的夺走未明确交代。结束时有不少喝倒彩的pupu声，对演员和指挥依然掌声、跺脚声热烈。邻座一对巴伐利亚老夫妻已是第三十年欣赏，佩服！

20150801 今晚拜罗伊特节日剧院《指环》全剧落幕的场景别样精彩！观众两次起立截然相反，第一次感谢指挥佩德连科，第二次抗议导演卡斯托弗。我也有幸第一次现场感受到如此壮观的喝倒彩场面。按惯例导演卡斯托弗今天上台谢幕，虽有预料，但观众席爆发出的压倒性呜声仍令我惊讶。已经历过两年倒彩声的卡斯托弗也镇静应对，神情凝重地站着与观众对峙近十分钟，并张开双臂呼应，剧作成员也有做出拇指向下的手语，观众更不买账，持续呜声抗议。卡斯托弗又出来谢幕三次都招来倒彩声，这就是拜罗伊特！第四部《众神的黄昏》音乐震撼感人，舞台场景一般，演唱十分出色，布伦希尔德与齐格弗里德依然状态上佳，贡特尔低男中音Alejandro Marco-Buhrmester音质光亮青春，富有性感，尤其哈根男低音Stephen Milling嗓音低沉厚实，霸气十足且演唱稳定，成为本剧的一大亮点。史诗般歌剧杰作《指环》2013版乐队优秀、演唱出色、但舞台争议却很大。在此欣赏歌剧如同过节、堪比朝圣，真为地球上有这样一个已举办了104届的喜庆、养眼、悦耳、动心的歌剧节高兴和赞叹，节日剧院名副其实！

20150802  瓦格纳重要歌剧版本、西方经典爱情悲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由蒂勒曼执棒，唱、演及布景均好。国王马克男低音Georg Zeppenfeld嗓音光亮通透，古铜质感，高贵且具君王风范，多年来第一次听到这样全面且贵气的男低音，激动得我第二幕一结束就奔剧院小商店询问他的唱片；伊索尔德女高音Evelyn Herlitzius同样音质亮丽，爆发力十足，飙高音勇往直前，仅最高音有所破裂接近喊叫，但这样的歌唱恰是瓦格纳歌剧所需；特里斯坦男高音Stephen Gould有弹性有厚度，稍软但高音区能上去且音质不变，力量也足。今晚的演奏始终着力表达内心的情感，张驰有度，时如喷泉升涌，时如小溪涓流，为整部歌剧增色不少；三幕舞台布景简约大气，有船舱也有大小三角形空间，现代布置方式，色彩以朦胧暗调为主，烘托悲剧气氛。美中不足在表达美好爱情的时间太短，结尾竟改为伊索尔德被拉离死去的特里斯坦，未相伴至终，多少失去了些意义。

20150803  瓦格纳早期三幕歌剧《漂泊的荷兰人》，舞台布景依然现代，以海港与码头车间为主。两位演员分别以男中音和男低音担当主要角色，嗓音与唱功都好；女高音总体稳定，声线掌控得当；合唱一百多人整齐而有气势。结尾又有改动，好在已经习惯。一部浪漫歌剧又较通俗，观赏轻松。意外的是，全体乐队成员竟然手持乐器上台谢幕，全是夏日休闲服装，如同逍遥音乐节，亲民、活泼、多彩！这是否意味着拜罗伊特歌剧节与时俱进的开放姿态？应该是！剧院一位银发老职员说，二十年前绝不允许非正装。这次就有穿着休闲短裤打个招呼说明缘由被允许入场的。时代在变，拜罗伊特也在变，在保持“圣地”般高尚正统下，也开始包容、多元，因为歌剧的终极目标是走进更多人的心里……

20150804  拜罗伊特节日剧院再次掀起观众热潮——英俊的著名男高音Klaus Florian Vogt领衔主演瓦格纳的“老鼠版”童话式悲剧性浪漫歌剧《罗恩格林》，这是此次歌剧之旅第三部令我热血沸腾的精彩歌剧！首先是英雄男高音Vogt具有瓷质的嗓音很少有，也是此行唯独听到的一次，又有宽度与厚度，歌唱自然松弛，尤其轻声歌唱抒情与内心独白的歌曲时有如童男的纯洁，清彻透亮，很独特、很难得！音乐书店职员告诉我，Vogt最适合演唱《罗恩格林》，他是上位发声共鸣，考夫曼是胸腔共鸣。扮演泰拉蒙伯爵夫人奥特鲁德的演员戏份十足，从表情、动作到演唱都显露邪恶与狡诈，获得仅次于Vogt的热烈掌声。第二，舞台老鼠的构思很有创意，既有中世纪臣民的象征性又十分生动有趣，一大群忽黑忽白忽黄的老鼠丰富了场景，肉红色幼鼠的稚趣乐开了观众，天鹅的出现则引人凝神注目，有一种略带伤感的静美，结尾虽有改动，但上演五年来仍然受人喜爱。第三，乐队演奏与一百多号人的合唱富有情感，气势撼人。真为这次德奥歌剧之旅最后一晚能享受到优秀版本、优秀演员及优秀乐队的精彩歌剧高兴，这是一种福份。回顾17天德奥行程，首日以难得的考夫曼独唱音乐会开头，结束又以精彩的Vogt《罗恩格林》收尾，10部歌剧和一场独唱音乐会共14场演出，其中包括首演的《图兰多》、《霍夫曼的故事》、《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及最后一年的《罗恩格林》，还有水上舞台歌剧，比较难得的当属《指环》，真可谓天天歌剧大餐，而且在堪称（瓦格纳）歌剧“圣地”的拜罗伊特连续9天观赏与参观，享受到2015拜罗伊特歌剧节上演的全部作品，实在难忘！当然，这些歌剧的演唱、制作、剧院和观众都有很多启发，促使思考中国的歌剧，我们自己的歌剧……